丁芽松呼吸一滞,紧了紧帕子。
偏队尾的圆脸丫鬟还没说完,正伸头与身前的同伴小声蛐蛐着另外一出热闹,“我昨日逢休回家,听见隔壁丁长随家的媳妇儿嚼舌,说咱们这位准少夫人,竟是个徒有面子的破落户!”
“快住嘴!别听丁长随家的轻狂,这话哪是能乱说的?到底是郡主,纵是家道有些败落,那也是宗亲,是咱府上一等一的娇客。”
圆脸小丫鬟不甚服气,“我知道轻重,哪敢在外声张,不过是心底替咱们爷不平,这才跟姐姐牢骚两句。”
“你也别有落差,我只劝你一句,若那位娇客处处拿得出手,又怎会让太后娘娘挑中,塞给咱们府上?”
说着更压低两分嗓音,语焉不详地提醒对方,“咱们爷本就是来挡祸的……”
短短几句风言风语,看似掀不起什么波澜,实则害得丁芽松身形一晃。
想她平素治家何其严格,偏今日越是重视,越是脱出控制。
她一时顾不上无意中闯下口业,已然远去的那一队丫鬟,勉强稳住心神,先去瞄身边贵客的脸色。
比自己身量仿佛的小姑娘却是表情不改,让她一瞬间有些恍惚。
难道只自己听见了?
丁芽松一时不敢轻举妄动,正心中左右交战,却听穆檀眉轻轻叹息,眼里带了两分感同身受地的苦涩,主动抓握过她冰凉的手。
“方才我还羞愧自责,如今看来,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连芽松姐姐也难逃一二。”
丁芽松听她说得体贴又实在,隐隐有因今日几遭荒唐错漏,反与自己亲近共情的意思,无奈之下,只得安慰自己也算焉知非福。
“怪我治家不严,倒教下人污了妹妹耳朵。”
丁芽松忍着难堪保证道:“不怕你笑话,许是这几日为着姑母归宁,家中增变了许多人手,让人趁了乱浑水摸鱼……不过我已安排得用之人细细摸排,保准一有定信,就来跟你解释赔罪。”
穆檀眉知她有魄力,若再废话倒是显得虚伪,干脆露出信任之态,全听对方决断。
丁芽松毫不拖泥带水,一边亲自将穆檀眉请在自己香闺,把无数好吃好喝摆上桌前,怕她久等无聊,还从箱底当真翻出一本题集,一边两袖携风,凝眉离了院子。
主人自去料理家务,穆檀眉被晾在一边,却没觉得无聊。
她捏起一块栗子酥,缓缓掰开几块,径自自个儿思绪着。
没想到这一趟收获,竟是把丁府近来之事,摸了个七七八八。
人说“初嫁从父,再嫁由己”,说起今日二嫁归宁的苏州知府夫人,自然是婚嫁自由,别管那前后两任姑爷哪个寒酸,哪个尊重,也都是旁人家中内务,不过是人之天性,八卦编排两句时闻而已。
可那后头议论的破落郡主,却是实打实的基于天家争储,太后弄权而惹出的仓促乱子。
不可轻视。
穆檀眉将指尖的碎屑搁下,一边慢条斯理地拭干净手,一边心里暗暗狐疑起来。
依太后的本心,是想通过联姻将丁右侍郎,进而使其身后的权臣阁老谢隆文,绑在她所属意的二皇子一系上,从而共助立储争势。
谁知一番盘算落空,退而求其次下,转逼丁家迎回一位郡主。
至此无论亲疏远近,太后总归算是得愿,那么按照常例,这位赐婚丁家的郡主正该是太后手中的得力臂膀,以图日后借力乃至操纵丁家势力才是。
怎么听这府里内幕,竟是出乎意料地指了一位空了内芯的样子郡主?
若说太后是难解忌恨,为了折辱丁淳亭,宁肯结仇的情形下还要削弱丁家,实在是多此一举,未免太过孩戏,无法说通。
她百思不明之际,方才离开片刻的丁芽松,竟是效率极高的领着一心腹闯进屋来。
许是有了眉目,丁芽松适才面上的那点愁容,早就荡然无存了。
她眸光一定,指着那丫鬟吩咐道:“把你盘问出的,禀给贵客听听!”
心腹丫鬟年近双十,神情很是沉稳干练,忙端端正正向穆檀眉一蹲。
“好教小穆解元知晓,奴婢半个时辰前,在二门上揪出了一个新进的丫头,又借她的人际往来,顺藤摸瓜出了咱们府上的内奸头目——”
大丫鬟冷静脆利道:“乃是省翁院新任用的奶娘。”
省翁?
这是在诗句‘随母归宁省外翁’中提用了二字,又说是一奶娘,想必是被人设法,加塞在了丁家姑奶奶膝下幼子幼女的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