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皇后坐在太极殿高位,底下密密麻麻站满了文武百官,议论声不绝于耳,嗡嗡作响,惹得她眉头越皱越紧。
‘啪’地一声。
案桌上的砚台重重落地,翻滚间飞溅了一地墨汁,打脏了一口大臣的衣袍。
“吵吵吵!吵够了没有?”徐皇后怒斥,眼中血丝遍布:
“如今反贼姜凝曜已经越过河东,直入河中,下一步马上就要率军攻上酆都城。朝廷供养你们,是为你们解忧排难,不是打嘴皮仗做无用功!”
太极殿内嘎然间死一般的沉寂,只剩下徐皇后怒极后粗重起伏的呼吸。
刘伯令站了出来:
“皇后娘娘,我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所为的一切都是为了圣人,为了大酆江山,只是时局不利,煜王率领的卢龙军来势汹汹,河东,河中皆处于内陆,不敌骁勇善战的卢龙军,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实罢了。更何况…..”
说到最后一句,刘伯令讪讪闭嘴,不再继续,也没有人敢接话下去。
忽然,一道苍老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
“更何况,也要顺应民意,不可独断专裁。近些日子,倒是传出不少当年之事,说是先前成王,德王还有豫王之死,都与圣人相关。”
“为君者,道之以德,齐之以礼,若是君者无道,如何教化百姓?如何安治家国?若传言是真,煜王便算不得逆贼反叛。”
说话的人是御史台谏议大夫,郑律己。他灰发满头,脊背直挺,与周围畏畏缩缩不敢言语的朝堂臣子形成鲜明对比。
板正的脸,语调义正严辞,而这些话,也只有他有胆量说出口。
韦长明跳出来反驳:
“郑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那些流言蜚语不过是反贼姜凝曜编造出来用以迷惑人心,你鬼迷心窍,质疑君上,难道是忠臣所为?”
面对忽然跳出来的韦长明,郑律己丝毫不惧,反而越战越勇,他活了这把岁数,当了一辈子的谏议大夫,太祖在世时也敢梗着脖子斥责,更何况一个小小的韦长明。
“我鬼迷心窍?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河东节度使,太原府尹,河中节度使,河中府尹难道跟我一样老眼昏花,鬼迷心窍吗?卢龙军能不费一兵一卒穿过河东,难道河东军力不敌?根本就是传言有凭有据,没人想沾惹这个麻烦!”
这话说的越发直白显露,不少官员已经冷汗涔涔,脸色虚白,恨不得双耳失聪,再找个地缝钻进去。
韦长明大怒,猛地转身单手指向郑律已:
“你真真无可救药,叛贼姜凝曜满口胡言,你竟然信以为真,还污蔑地方节度使。难道反贼编排一两个故事,便能推翻朝堂和君王?你此番是煽动人心,意图不轨,与叛贼一般可恶……”
话还没说完,众人只见一只乌皮六合靴飞了过去,正中韦长明额头。
郑律已脸红脖子粗,唾沫横飞:
“我郑氏一族世代清流,忠心耿耿,岂能容你这个黄口小儿污蔑诋毁,看我不打死你这个信口雌黄的东西!”
说着,便要冲过去,身旁朝臣连忙阻拦,太极殿内顿时乱做一团,徐皇后看的眉头紧皱,几乎扭成了麻绳一般。
她刚要开口说话,却听一声清脆刺耳的巨响,打散了这场喧杂的闹剧。
只见大殿中有一年轻人,双手举着一把半截的靠椅,立在殿柱旁,柱子下满是木屑残渣。
众人都被这一声唬的一静,趁着这个空档儿,年轻人将手中的半截椅子随意一扔,开口道。
“诸位吵来吵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不如想想,该如何阻止卢龙军继续南下。”
徐皇后瞧着这个年轻人长得文弱白净,一时间倒是忘了他的姓名。
“河东,河中节度使胆小怕事,不敢妄动,这才给了叛贼机会。朝廷调令各方节度使对敌卢龙军,难道他们还能抗旨不成?哪里用得着你这柳家小儿来出风头,说屁话。”
有大臣跳出来说话,指着柳风从的鼻子开骂。
“你之前跟随庆王,狐假虎威,真是好不威风。后来庆王殁了,没了你蹦哒的地方,眼下你又憋不住了是不是?”
郑律已惹不起,韦长明是重臣,柳风从却能被指着鼻子骂,方才还不敢发声的朝臣此刻竟出奇的一致,将矛头对准了柳风从。
面对众人围剿,柳风从只是轻轻一笑,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只对着徐皇后深深一拜。
“方才郑大人说的对,却也不对,河东节度使,太原府尹等人是不想卷入这件麻烦事中,但这不是根本原因,他们的父辈又或是自己都是太祖皇帝一手提拔起来,哪个又是孬种?若真的提刀拼命,与卢龙军打起来,就算赢不了,却也能拖延些日子,何以让卢龙军一路坦途南下?”
文弱白净的年轻男子对周遭的谩骂闻而不听,他站在那儿,身型瘦弱,脊背却挺直如竹。
门窗外的阳光洒进来,逆光打在他背上,郑律己捋着刚刚甩飞的胡子,眯着眼打量着他,坚韧不拔,任雨打风吹依旧蓄力而生,不由得暗暗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