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定,世道早就换了呢?
说不定,成仙问道的契机,就藏在自己手下呢!
是啊,木连理!能实现所有梦想的木连理!
廖天流转头,赵福成知道他已经明白,上前握住他的手,笃定地对着他点了点头:“廖兄,我们已经被骗了太久了。”
……
廖枕兴疲惫地下马。
凌晨,一切都是灰扑扑雾蒙蒙的。越靠近廖府,廖枕兴的马走得越慢,疲惫被长街无限拖长,绵延在屋底瓦舍下,气若游丝。
还是到了。
廖枕兴下马,抬头看了看挂在头顶的牌匾,感觉它好沉好沉,悬得摇摇欲坠,好像马上要掉下来,把自己就地拍扁。
真可怕。
廖枕兴想到。
他如今已经不敢细想自己到底在一个怎样的地方活着。
廖枕兴手一颤,一个声音在心中响起:我还活着吗?
三月前,赵福成找到廖府,廖天流同他书房彻夜密谈。
此后,廖家境内,由廖家少主一人把控的秘密点一个个悄悄建起又悄悄毁掉。连同里面的灵兽,累累白骨。
廖枕兴想起今日那些灵兽死之前喊着自己名字质问嚎叫的样子,心中狂跳,慌乱的合上眼。
灵兽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
多年前,妖族大战。那正是所有东西都乱作一团的时候。仙门百家在与幻化宫的大战中取胜,高悬在众人头顶的暴权终于倒下。
站在获胜的欢呼中,世家只觉得无措。
他们就是为了这场大战出现的,没有人知道大战后该拿世家怎么办。在袭来的凉意中,世家与逃亡的一派妖族狭路相逢,签订契约,起初这是匍匐在底层的挽手自救。
然而很多年过去了。
众人总以为塑造与颠覆一种观念地位需要很久,实际上几十年足以让历史蒙尘。
如今,灵兽与妖族已经是完全的两个不同的种族。
而世家杀死灵兽供自己修为的这种事也早有耳闻,大世家甚至会有专门圈养一批价值不高的灵兽用以家中修行。只是这样的事情到底违背道义,大家都默契地让一切发生在不言中,即便是家族里,也是为人所不多知的秘密。
可是即便以前存在,也只是小范围小动作。不乏少年人看不过去,被长辈大骂没出息,只好眼睛一闭,浑浑噩噩在心中蒙混过关。
廖枕兴想起自己的白虎,这个计划里第一个死掉的灵兽。当初第一次听到这个耸人听闻的计划,太疯狂了,他不愿意,很快就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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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枕兴的眼角瞬间湿润,喉间呕出酸苦,肩膀细细颤抖起来。
他没有保护好小白,可是他怎么能让小白死的真惨?这可是从小到大,自己唯一的好朋友。
胸口的窒息漫上脖颈,廖枕兴头顿顿地晕转。
灵兽除了形态不同,他们又有何异?这些天自己杀害了这么多同胞,堕沦至此,千万不要善终。
应该勇敢一点的,廖枕兴想道。抱住父亲的腿求他不要做了。大不了就拔剑反抗,难道父亲还会将自己也杀了?
会的。
想起父亲那个癫狂样子,廖枕兴打了个抖。
赵福成带来的秘密太大了,足以让人陷入狂热。在这样的天机面前,廖枕兴毫不怀疑自己的不值一提。要是自己不听话,父亲一定会杀死自己,再塞进那颗树里。
他没有办法,他是没有办法的!可反抗不了父亲,只能不停地杀,杀得自己面目全非!
“少主!”
巡查侍卫看见了廖枕兴,走了过来。
“少主回来怎么还不进来?”
廖枕兴抬头,巡查侍卫被他绝望的神情吓了一跳,赶忙正色问道:“少主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廖枕兴看着巡查侍卫,脸色灰败,眼角发白,眼中几乎被血丝沾满。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要是灵兽不够用了怎么办?
下一步要杀什么?
这个可怕的想法吓到了他,成仙之路是这样血迹斑斑的吗?
一个侍从急匆匆跑了过来:“少主可算是回来了,赵先生请少爷过去呢!”
一层阴霾蒙上廖枕兴的面色:“……滚。”
赵福成,一个不入流的世家家主,身份低微,天资浅陋,居然成了自己的师尊!
这样一个人,当自己的师尊!一想到这件事,廖枕兴就感觉浑身难受,想要呕吐出来。如今他还命令上自己了?
侍从满肚子委屈,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可是少主,家主我们都按照赵先生的话行事。您还是去看看吧。”
廖枕兴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失控的心情压回去,哑声道:好。
几年后的某日,廖枕兴擦剑时偶然回忆起自己良心未泯的这个夜晚,不由苦笑:自己怎么没趁着失控的时候将人杀了。当时觉得没有办法,其实还是可以挽回的吧。
不到一年,圈养的灵兽死完了,就去杀妖族,再到最后杀府中弟子,一切顺理成章。
渐渐地,巡查队伍越来越少,廖家子弟不停地因为“抵御魔修”而死。再然后的某天,廖枕兴路过庭中时脚步一顿:
他看见了死去的人。
第一次做出骷髅夜语只是一个偶然,却如同及时雨一般解决了廖家的燃眉之急。
廖府死了太多人,已经开始人心惶惶,亦有流言传出。廖天流正愁该怎么办,解决的办法居然就这么送上了门。
赵福成摸着刚刚打造出来的骷髅夜语。
天道这样帮他。
一开始,廖枕兴还能分辨得出哪个是骷髅夜语,他心中恐惧,总要小心地躲开,但是从某一天开始,廖枕兴惊恐地发现自己分不清了。
在这个从小长大、曾经立志要守护的家里,廖枕兴分不清身边的人是死是活,摸不到亲人的脸是否还有温度,浑浑噩噩的恐惧躲避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成了鬼城。
再也不能掩耳盗铃下去,在夜里,廖枕兴怀揣着书信来到郊野。负霜鸟翅膀扇动摇摇晃晃像外飞去。次日,他在父亲书桌上发现了这封信。
父亲轻轻地将书信放到廖枕兴手中,幽深的目光看着廖枕兴:“枕兴,我以为你是个识大体的孩子。”
“你是要毁了我们的大业吗?”
廖枕兴捏着这注定到不了的求救信,里面的字和他的心一起抖成一团。
被廖天流,也可能是这段时间唯一一个活人注视着,廖枕兴却觉得无比窒息,好像被猛兽逼入角落。
但是威慑带来恐惧时,绝境意外地也给了他无限勇气,他抬眼望向廖天流:“廖家,不是早就被你毁了吗?”
曾经某个黄昏,他在后境外亲眼看见父亲杀死他们,那日慌忙低下躲避的视线再也没有上抬过。如今,他终于直视了无数次噩梦中的眼睛:
“这一切早就不对劲了,父亲你为什么执迷不悟至此!”
听到这句话,廖天流往后仰去,盯着这个自己格外偏爱的孩子。半晌,惋惜的叹了口气。
“罢了。你随我去后境吧。”
终于。
一瞬间,廖枕兴居然感到解脱,连带着方才濒死的恐惧都消失了。
“父亲。”
面前的木连理枝繁叶茂,张牙舞爪,吞噬了他的所有。廖枕兴长舒出一口气,说道:“从前的时候,您似乎格外偏心过我。”
想起往事,他不自觉的笑了笑,声音发抖:“不要将我做成骷髅夜语,我想正常的死掉。”
廖天流心中千滋百味一起涌上心头。某个瞬间,他居然也想要回到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但是这条路太长了,他付出的代价太大。事到如今,早已是不成功便成仁的局面,由不得自己做主。
何况,成仙之路,大概就是这样寥落吧。
廖天流百感交集,转头不再看廖枕兴。一旁的赵福成欣赏地上下打量廖枕兴。他早就想把廖枕兴处理了,这小子被天材地宝喂大,在廖府便是三个人也比不上这一个。
侧耳听见手起刀落撩起的风声,廖天流听见儿子的血飞溅出来的声音,下意识想转头喊出:“救他!”他死死咬住牙,唯恐自己一不小心喊出声,辜负了儿子最后的心愿。
赵福成收拾好一切,看见廖天流面色铁青的样子:
“廖兄节哀,我也经历过这种事情。”
赵福成盯着木连理身上被割开的纹理缓缓合上,眯起眼睛回忆,“彻骨之痛,世上在没有人能比我更懂廖兄了。枕兴也是我的弟子,现在也落成这样,真叫我难受。只是廖兄,成仙之路,从来是不容这些儿女情长的。廖兄,实话实说,你是一个好父亲,是枕兴这孩子辜负了廖兄一番谋划,你也是没有办法。”
赵福成拱手道:“某在此恭喜廖兄了,往后大道上再也没有俗尘凡物来阻拦廖兄的成仙之路了。”
“罢了,罢了。”廖天流叹了口气,“都是没办法,走吧。”
沉浸在无可奈何中的廖天流并没有注意到身后赵福成看向他贪婪地眼神。
正在二人转身要离去的时候,听见“咔嚓”“咔嚓”的细细嗦嗦声。
廖枕兴赴死时,真心实意的想要一了百了。刀利落的落下,害怕了几千个日夜的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痛。
倒下去的瞬间,廖枕兴听见了自己内心的声音。
“好不甘心啊”
“凭什么”
“好想活着”
“好不甘心什么都没有做 ”
“好像活下去不管怎样都想活下去”
血肉滑落,廖枕兴爬了起来。
生灵死在灵气四溢之处,心里怀着莫大的不甘,死后的哀鸣困在胸腔。
骷髅夜语。
廖天流没想到廖枕兴居然可以自己形成骷髅夜语,一时间百感交集,忙走过去喊道:“枕兴……”
耳膜中传来喉咙里涌上来的血咕隆声,堵住了后面所有的话。
廖天流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口的剑,还想抬眼看拔剑的人。恍惚的视线里只看见廖枕兴的下巴,下一秒,他瞪着眼睛倒下了。
廖枕兴擦了擦手,拢着袖子站起来,回头望向落跑的赵福成。
不着急。
他会让赵福成亲自送自己的家人安息。
廖枕兴抬头望向木连理。
真是个好东西。能让人成仙,那该有多少修为,多少力量啊。
这个力量,能让人登仙问道
也能让所有人都死了吧。
天空正中,弯刀割开穹庐,天地动荡。
四周景象如同画卷一般坍塌。
“步柏连!快醒醒,师尊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