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曲子耳熟能详,奚泠泠并不陌生,但是她只对前半截有印象,倒是不记得后半截,这首曲子有些年头了,依稀是小学时候听过的。
只听它轻快地连续跃动几次后,又再次陷入徘徊中,再次变得犹豫不决,直至最终一声落下,如做出最终的决定,就此离去。
“砰——”
林景星忽然起身,拉开门大步向外走去,他走得太急,导致奚泠泠没有反应过来,她回过神后顾不得会场里投来的视线,匆匆地追着他。
他边走边拉开衬衫的领口,仿佛喘不过气,薄唇紧抿,强压着满心的郁燥,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林惟春怎么敢。
他怎么敢演出这首曲子。
“铛——!”
空旷的大厅突然爆出一声噪音,琴声争鸣,杂乱无序。
奚泠泠捂住耳朵,被这刺耳的声音吓了一跳,她向着声音来源看去,林景星正坐在大厅处摆放的公共钢琴前,宽大的手正按在琴键上。
他的表情有些可怕,带着深深的压抑,与爆发的怒气,神色竟显得几分痛苦,奚泠泠皱着眉向他跑过去。
“铛——”
又是一声,琴键猛地下压,而后他的指节在琴键上快速划过,快速地连续敲击着,琴键连成串地弹出,如乌云压顶,酝酿着磅礴的怒意。
他按地如此大力,琴声沉重,已然不符原曲,偏离了所有技巧,只是一味地宣泄着情绪,琴声轰鸣,节奏重重落下,如疾风骤雨,暗流涌动,双手交替不停歇,裹挟着人快速地穿行在纷飞的篇章中,疲惫厌倦。
《克罗地亚狂想曲》。
奚泠泠有所听闻,但林景星根本不是演奏,钢琴只是他情绪的一个出口,他的样子也不像愉快,下颌紧绷,表情用力,倒像是不情不愿,被迫地敲击着琴键,可在控制欲下是隐隐爆发的疯狂。
它更像噪音。
虽然她从前有所感觉,林景星对艺术格外敏感,在音乐方面他也有涉猎,但是没想到他是这样被迫地参与,这已经成为他伤痛的一部分,机械地重复着。
“铛铛铛——”
她不堪忍受地别过头,却忽然看见一双锃亮的黑皮鞋,奚泠泠心里一咯噔,和林惟春看个正着,他身量颀长,西装泛着暗色光泽,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着,眉眼冷冽,面庞和林景星极为相似,但气质却截然不同,他更为内敛,眼神沉静,西装外披了件长大衣,优雅斯文,气度不凡。
见她看来,林惟春摇了摇头,示意她噤声,他没有向前走去,只是沉默地站在后面看着林景星按着钢琴,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他的身后跟着一行人,见他驻足,便也安静地等着后面,不发一语。
等到琴声休止,他才调转方向,向着另一个方向而去,身后人群纷纷跟上,刹那将他淹没,林景星颓然地坐在钢琴前,看着琴键上微微发颤的手指,他满头大汗,眼神也黯淡无光。
奚泠泠默默走到他身边,没有说什么,只是等他缓过劲来。
“我的钢琴是林惟春教的。”
他的声音嘶哑至极,宛如被掏空所有力气。
“小学时,我妈就病了,林惟春只好上学放学都带着我,那时候我爸也忙,家里还没请保姆,他逼着我读书,家里吵架的时候就带着我去陈数青家里避避,从小到大,我所有的家长会都是他去的,他写作业的时候就逼着我练琴,如果弹错了,他就拿笔敲我的手,无论如何也不准我从钢琴上下来。”
他捂住眼睛,自嘲道:“小时候天天哭着写作业,写完作业又哭着练琴,直到我妈彻底疯了,后来他出国了,终于管不了我了,我再也没碰过钢琴。”
可是他刚才又一次弹奏了曲目,用着林惟春教给他的技巧。
“在我妈还没抑郁的时候,她还会抱着我坐在钢琴前,弹钢琴逗我,就是那首《致爱丽丝》,也有《小星星变奏曲》,我爸说我生下来是享福的,正赶上发家,但是我不是。”
章雪中专院校音乐专业出身,毕业包分配去往学校教书,那个年代的人大多学些音乐美术俄语等专业,而《致爱丽丝》是他很小的时候听过的。
“我后来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执着地逼着我学钢琴,明明没什么用。”他叹了口气,眼神茫然:“他是让我不要忘记,不要忘记我妈。”
不要忘记章雪是一个美丽优雅的人。
“这么多年,我不是恨他,我是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