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鹿卿往面前一站,崔柔仪立马就没有了方才指点江山的气势,把云姨娘交到了丫鬟鹃儿的手上后就想借口溜走。
然而徐鹿卿还没说话,他身后一位细目长脸的老嬷嬷就匆匆走出两步来,行了一礼,意欲支开她:“崔姑娘受累了,先请移步梳洗一番可好?”
崔柔仪这才看到除了徐鹿卿,那个小丫鬟还叫来了一位体面的老妈子,想来就是先前提起的那位潘嬷嬷了。
崔柔仪正愁没人给她递台阶,巴不得早些从别人家的内宅私事里脱身,便点点头。
潘嬷嬷看了看地上抱成一团的鹃儿和云姨娘,面色不动分毫,转头指派那个苦瓜似的小丫鬟道:“你先带崔姑娘出去梳洗,好生陪着,我一会儿就来。”
崔柔仪也来不及问要到什么地方去,总之先离了这里再说,连忙跟着小丫鬟拨开草丛原路返回。
崔柔仪没想到的是,徐鹿卿也跟过来了,他若有所思道:“崔姑娘劝解起别人来,说得好像也曾走投无路过似的?”
完了,方才叫他听见了。
崔柔仪心里一慌,光顾着劝人,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漏了些什么,偏偏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最是个细心的。
崔柔仪只得极力掩饰:“前阵子进了趟宫正司还差点抄家呢,多少有些体悟。”
言罢,崔柔仪微微斜过身去,努力作出平静无波的样子来,眼睛稍稍一抬与他眸光相接,一个清亮如月,一个幽深如夜,自然彼此都没能从对方眼里看出什么异样。
徐鹿卿罕见的没再追问下去,任由小丫鬟把他们带到了一处僻静的厢房。
徐鹿卿并不是登徒子,不至于连姑娘梳洗打扮也要跟着看,便就在此止步,折返了回去。
府里出了这档子事,前头又有好一帮老少爷们要应酬,他想是有的要忙了。
他一走,崔柔仪才松了口气——分明她是好心帮忙,怎么弄得好像做贼心虚似的。
小丫鬟请崔柔仪移步进屋,只见里头冷冷清清不像是住人的样子,一应物什倒齐全,或许是个专用来留客更衣梳洗的地方。
小丫鬟取了面盆,打了水来,崔柔仪一件件抹下戒指手镯,俯身朝水里照了照她那半散不散的妆发,终究不成样子。
如此,她只好先洗净了脸再重新梳妆了。
小丫鬟侍立一旁渥巾换水,再把崔柔仪引至里间的妆台,捧来铜镜原是准备为贵客重新梳妆的,一抬头先看呆了一下。
眼前之人虽是素面一张,然而她偏偏天生丽质,卸珠钿而犹美,洗脂粉而愈秀,脸蛋白净剔透得像剥了壳的荔枝一样。
小丫鬟正晃神间,崔柔仪已自己动手粗略的上了妆,又草草的描起眉毛来。
潘嬷嬷进来见了,不免把小丫鬟一顿教训:“忒会偷懒的丫头!怎么劳动崔姑娘自己梳妆了。”
小丫鬟这才从迷人的美貌里醒悟过来,唯唯诺诺的走上来,崔柔仪却已把两弯眉毛都画好了,小丫鬟慢了一步,浑插不进手。
潘嬷嬷瞪了小丫鬟一眼,微微撇了下头示意她快出去,小丫鬟如蒙大赦,躬身倒步而退。
崔柔仪从铜镜里瞧得分明,却不作声,心里猜着了八九分,潘嬷嬷支开了旁人,自然是有话要说。
潘嬷嬷殷勤的拿了篦子来,边替崔柔仪梳头,边道:“这回多亏了崔姑娘替我我们府上周全,待我们府上忙完了今日,禀明国公爷后,定会携礼好生谢过崔姑娘。”
“嬷嬷自然比我更明白,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崔柔仪慢慢抬起眼眸,铜镜里倒映出她姣好的面容,红唇微张,补充道,“对云姨娘,对我,对国公府,都好。”
言下之意,她用不着国公府给什么谢礼,更不必大张旗鼓的谢来谢去引人侧目,只要此事能圆过去,大家各自安好就成。
潘嬷嬷梳头的手顿了一下,而后斟酌着语气堆笑道:“崔姑娘如此通情达理,倒是我想左了,原还想恳求崔姑娘给我们府上留些颜面,别把此事宣扬出去呢。”
“这个自然。”崔柔仪一口应下,看着铜镜里梳得顺滑的发髻,慢慢微笑起来。
本来事急从权,也没想着要人家报答,可是能卖个人情给徐鹿卿,也还算不赖。
…………
“哥儿,夜深了,是不是好歇息了?”
潘嬷嬷人虽老了,脚步倒还轻巧,端着盏烛台一路进来也没发出什么声响,衬得屋里愈发沉静。